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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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光明大陸的人類，他們一出生，就要去光明神殿接受祝福，每當遇到什麽難事，就會對著光明神祈禱，希望神明能給予他們一些好運，無論是否有用，至少他們心裏都會有些安慰。
林芙幸運地出生在了光明大陸最強大的國家之一——佩利斯帝國，而且還是公爵的小女兒，她沒經歷過戰爭，也少見黑暗生物生吞人類的殘忍場面，她的愛好在別的貴族看來也很無趣，她只喜歡看書。
其他貴族去黑市：玩弄低賤的奴隸，看人類和獸類廝殺。
林芙去黑市：找禁.書，學習最新的魔法。
一個永遠活在光明裏的人，即便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黑暗，她也只會覺得黑暗離她很遙遠，殊不知她某日乘坐馬車路過的平民區，就藏著她最不願意看到的骯臟。
在某次宴會上，愛德華曾經指著林芙的鼻子罵她天真，罵她是個書呆子，就算她捂住耳朵不去聽，閉上眼睛不去看，並不代表那些她厭惡的事物就會消失。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她讀書究竟是為了什麽，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為了逃避別人強加於她身上的婚約。
公爵早有預料，所以才會早早替她安排好她的未來，嫁給五皇子，於家族而言，於她本人而言，都是最好的選擇。
這樣的她，就能永遠在他人的保護下，再也不會見到世界的黑暗。
林芙怔怔地看著對自己坦白信仰的克萊德，眼睛發熱，淚水不受控制地落下。
黑暗神從來不會優柔寡斷。
克萊德從光明神和艾萊婭的故事裏得到一個教訓，使他亂了心智的人，就該先下手為強。趁著他還不像光明神那般愚蠢，將他的心完全地交給這個人類，要麽得到她，要麽毀掉她。
他想過無數種林芙的反應，他以為她可能會破口大罵，也可能會害怕，更可能厭惡，但萬萬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打得他猝不及防。
淚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林芙茫然地低下頭，好像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哭。
“林芙？”克萊德擡起手，想要觸碰她，卻又克制住了自己的動作，默默地收了回來。
林芙用手背擦掉自己的眼淚，努力地睜大自己的眼睛，她的理智終於回籠了。
她擡起頭，對上克萊德的眼神，林芙咬著自己的舌尖，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確實，她承認她對克萊德教授有好感，但這樣的好感不代表她會放棄自己的一切，甚至賭上整個家族的命運，跟異教徒有關系。
比起愛情，還有更重要的東西需要她去守護。
好像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林芙突然就成熟了。
她站起身，朝著蘭蒂斯國的方向看去，那邊神跡的光芒還沒有散去，而且他們已經理蘭蒂斯國很近了。
林芙脫下鞋子和自己身上累贅的東西，好像要準備跳進海裏游過去。
克萊德攥緊了自己的拳頭，他早就已經料到林芙會不願意跟他離開，卻沒想到她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寧願自己游過去也不願意和他再繼續呆在一起。
他的心臟如同被細密的針紮穿了，鮮血橫流。
克萊德展開自己的掌心，裏面蓄著強大的魔法能量。他的計劃本來沒有林芙，是他被人類迷惑，暴露了自己，如今她的選擇已經昭然若揭，他也不必抱有其他幻想。
即便她不信仰光明神，不會被神跡影響，也並不代表她能夠接受他。
“老師。”林芙回過頭，看向克萊德，萬般言語湧上心頭，那雙蜜色的眼眸充斥著無數覆雜情感。
海風吹來，將她的長發吹起。
她在這一刻，做出了選擇。
“嗯。”克萊德因為她喚他的一句“老師”，心有不忍，決定一會下手痛快一些。
林芙靠近獸殼的邊緣，只要她再往後退一步，她就能跳進海裏。
但克萊德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如果這輩子都無法和你第一次心動的人再見面，你會如何選擇，這輩子才不會後悔？
林芙攥著掌心，在克萊德距離自己只有幾步遠的時候，她沒有後退，而是快步沖上前。
克萊德一直在註意著她的距離，以為她要後退跳海，卻沒想到她反其道而行之，竟然直接送了上來。
但他並不害怕她會威脅他，蓄好魔法的掌心就在她的頭頂上方。
林芙一無所覺，此時那個大膽的想法已經完全占據了她的腦海，根本無法再思考其他。
她雙手繞過他的脖子，將他的身體往下壓，然後踮起腳尖，親吻他的唇。
和她想象中的一樣，他的頭發很柔軟，他的唇也很好親，可惜沒有下次了。
克萊德掌心裏的魔法如同被水澆熄的火苗，甚至冒出了絲絲黑氣，徹底消失在空氣中。
腦海中緊繃的那根弦，突然斷掉了。
他的喉結滑動了一下，小姑娘根本沒有任何經驗，只是讓她的唇貼著他的唇，但她的情感卻像是關上蓋子也在源源不斷地溢出一般，熱烈且無法抵擋。
這是一種能夠毀滅一切，也能夠讓一切重生的力量，他根本招架不住。
即便克萊德沒有使用讀心魔法，他也能感受到她的心跳有多麽劇烈，而她的心聲，因為一個吻，不受控制地全數湧入他的腦海。
“克萊德這樣信任我，才將他的信仰告訴我，我絕不能做背叛他的人。我要找回我的魔杖，給我自己釋放遺忘魔法，就算因為魔法親和力不足，可能會變成笨蛋也沒有關系。”
“我不能因為愛上了黑暗神的信徒，成為諾德家族第一個站上審判院的族人。我不能給家族蒙羞。”
“愛情固然重要，但家人才是我的信仰。”
“我愛你，但就到此為止了。”
林芙松開了環住克萊德脖子的手，決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迅速轉身，跳進了海裏。
濺起的水花讓克萊德清醒過來，他才發現自己的心跳聲也不輸她。
“林芙·諾德。”克萊德咬牙切齒地念著她的名字，這個亂了他的心的人類，竟然敢就這樣跑了？
他緊隨其後跳進了海裏，甚至忘記了自己會魔法。
親完就跑的林芙沒有發現自己身後墜著一個小尾巴，她跳海是逃避，也是做出了選擇，她不會跟克萊德走，但也不會背叛他。
這段還未開始就結束的愛情，就到此為止吧。
但沒想到她的腳腕突然一緊，然後整個人就被身後追來的人拉了回去。
林芙：？？？
克萊德環住她的腰，將她桎梏在自己的身邊，和她一起浮出水面，眼角發紅，死死地盯著她。
林芙緊張地抿著唇。
難道教授是怕她會告密，所以才追過來？
她連忙捂住自己的心口，真誠發誓：“我對著神明發誓，我絕不會把您的信仰告訴其他人。”
克萊德幽幽地問：“對著哪位神明？”
林芙越是緊急的時候，腦子轉得越快，對方信仰黑暗神，她當然要投其所好。
“我林芙·諾德對著黑暗神發誓，絕不會把克萊德的信仰告訴其他人！”
當她將這句話說出口後，一個光點便從她的身上飛了出來，晃晃悠悠地飄進了克萊德的身體裏。
這是屬於獻給神明的誓言，林芙只是一個人類，看不見這樣的光點。
“你的誓言，神聽到了。”克萊德低下頭顱，溫柔地親吻了她的眉心。
與其讓她使用不穩定的魔法，倒不如他來幫她實現。
遺忘魔法，開始生效。
林芙像是墜入了獵人的陷阱裏，她的身體拼命往下墜，靈魂卻想要往上飄。
心底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林芙，這個人很危險，但是她卻無法記起這個人的名字和容顏。
她和那個看不清容顏的男人相處的畫面如同玻璃一般破碎，最後定格在他們月下共舞的場景。
他耐心又好脾氣地跟她說：慢慢來。
克萊德一點點抹除她的記憶，才發現原來他們的相處時間這樣短暫，但對於他來說，即便把作為神明漫長的一生全部加起來，都不及和她相處時的精彩有趣。
“林芙·諾德，你要記住，是你推開我的。我給過你選擇，但你沒有選我。正如你所說，我們到此為止。”
克萊德看著她那雙無神的蜜色眼眸，對著她一字一句地說，但相比於對她說，更像是對自己的警告。
他放過她了。
不要忘記他來到佩利斯帝國的真正目的。更何況，現在光明神也來了。與他在一起，她會很危險。倒不如讓她遺忘，對他們都好。克萊德抱著懷裏失去意識的小姑娘，擡頭望向神跡出現的蘭蒂斯國。
此時的蘭蒂斯國靜得幾乎頭發絲掉下來都能聽見。
朝著聖光跪拜的人類緩緩擡起頭來，失神地望著聖光之中的金發青年。
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是來見證神跡，這個神跡可能是一件寶物，也或者是一個神明的指示，可是他們萬萬沒想到，聖光過後，從天而降一個被白色巨大翅膀包裹的金發青年。
他自稱安格爾，下來尋找光明神的神後，除此之外，他沒有任何記憶，甚至別人冒昧問起神後的樣子，他也只說，神後已經轉世，他也不知道神後的容貌。
光明神殿的侍者不敢猜測這位安格爾的身份，便把他當作降臨人間的光明天使。
可是，這位光明天使缺乏常識，空有一身魔法能量，卻不懂怎麽使用。光明侍者商量過後，一致決定，暫時由光明學院的學生來教導安格爾。
“我們這就回去了嗎？林芙師姐和克萊德教授還沒回來呢。”師弟有些擔心說去驅趕海妖，結果遲遲未返回的兩人，於是跑去找了長官。
長官將手裏的信遞給他，“諾德小姐身體不適，克萊德先生便先帶她提前回去了。”
這是他剛剛收到的信件，寄信人是克萊德。
坐在長官房間裏，正由愛德華接待的安格爾擡起頭，朝著長官的方向望去。
似乎對長官提到的人有些感興趣。
“等您回到佩利斯帝國就能見到他們了。”愛德華簡單地給安格爾介紹了林芙和克萊德，又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擡起頭看向光明侍者。
“克萊德教授是大魔導師，而林芙的魔法親和力低下，由他來教導林芙，似乎有些小才大用了。安格爾先生此時正需要一位名師指引……”愛德華的話還沒有說完，光明侍者就已經反應過來了。
是啊，整個皇城誰不知道林芙·諾德魔法親和力低下，雖說她是公爵千金，但是也用不著讓大魔導師來教她。
現在光明神最親近的光明天使降臨人間，他甚至可能擁有比大魔導師更強大的力量，只是缺乏老師教導。這麽一琢磨，不是巧了嗎？
光明侍者眼前一亮，開始交頭接耳起來，然後恭敬地對著安格爾表示，他們會請整個佩利斯帝國最好、最強大的老師來教導他魔法。
安格爾看著這些人類，沒有記憶的他只覺得一切都是這樣陌生，他無所謂誰來教他魔法，他只想找到他的神後，帶她回神域。
被帶回佩利斯帝國的林芙睡了整整兩天才醒過來。
“小姐，光明神保佑，您終於醒了！”她的貼身女傭雙手捂住心口，做了個祈禱的動作。
林芙按了按太陽穴，她發現自己缺失了一部分記憶，回憶自己昏迷之前，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努力回想，她的記憶好像到自己要去審判院見沃爾特老師就停止了。
“您的老師說，您在去蘭蒂斯國見證神跡時，因為被海妖的歌聲迷惑，所以缺失了一段記憶，現在頭疼想不起事情來都是正常的。”貼身女傭想起那位英俊的年輕教授，忍不住紅了臉。
最近兩天，整個莊園都在討論著那位年輕教授呢。他們聽說，那位克萊德教授竟是佩利斯帝國的第四位大魔導師。
林芙記得好像確實有這麽一回事，可是具體的記憶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就像是大部分人想不起來自己小時候幹過什麽蠢事，被長輩提起來才隱約記起自己幹過，但具體畫面卻是一片空白。
“對了，小姐，之前一同前行見證神跡的隊伍回來了。聽說，這次的神跡竟然是一個人類，不知道他和光明神大人有什麽關系。”貼身女傭一邊幫林芙拉開窗簾，一邊跟林芙八卦。
林芙坐在床邊，晃悠著自己的腳丫，睡了太久，她感覺自己的身體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那他的魔法親和力一定很高。”能被神明偏愛的人類，一般都如此，就像光明聖女，成為了她整個童年的陰影。
林芙這麽說，女傭也知道這是小姐的痛點，安慰她道：“我們小姐也有優點啊，我們小姐可是光明學院最年輕的博士。就算他的魔法親和力再高，還不是要從光明學院的本科讀起。”
林芙皺起眉，“嗯？”
“差點忘了告訴您，‘神跡’回來後，就入學光明學院了。捷森院長讓您醒來之後，身體沒什麽問題，就趕緊回學校，據說是要進行什麽調整。”女傭替林芙挑好了裙子，站在床邊等她。
林芙穿著睡裙，光腳丫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我的魔杖呢？”
“喔，送您回來的時候，您的老師說，您的魔杖在幽冥海域不慎丟失。”女傭剛剛顧著跟小姐說八卦，差點忘了正事，“神跡隊伍回來後，把您放船上的行李也拿回來了，都是書籍，按照您以前的習慣，我們都沒動過。”
林芙癟了癟嘴，沒來由地感到生氣。
她總覺得這一趟旅行，她失去了很多東西，還有跟了她數年的魔杖。
可惡！
當林芙收拾好，準備出門的時候，她看到了停在自家莊園的馬車非常眼熟，但這並非她的專用馬車，而是皇室的馬車，以白色為底色，鑲嵌金邊花紋，底部附上數個守護魔法陣和魔法石，好像生怕裏面的人會出現什麽安全問題。
管家伯伯恭敬地對林芙欠了欠身，說：“小姐，五皇子已經等候您許久了。”
也就只有不會用魔法，又備受寵愛的愛德華會坐這樣的馬車了。
林芙瞇起眼睛，下意識去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鏡，結果發現自己連眼鏡都不見了，恍惚間想起好像在那堆還沒有收拾的行李裏。
“等我做什麽？”林芙感到莫名。
車門從裏面被推開，愛德華坐在馬車裏，等待著她，好像篤定她會上來。
林芙不想和他共乘馬車，正要喚管家伯伯，就見愛德華傾身上前，從裏面扶著門把手，將車門打得更開了。
愛德華挑了挑眉，笑著說：“看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份上，我來恭喜你，博士期間要換第三位導師了。”
什麽？林芙迷惑。
他見林芙還一臉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好心提醒她，“克萊德教授將會成為安格爾先生的導師。”
林芙的腦袋在他提到“克萊德”這個名字的時候，突然刺痛，而她的心臟就像是被人挖空了一塊，陰冷的寒風能夠穿過她的心臟，將她完全凍結，變得不像她自己。
愛德華意外林芙竟然不為所動，繼續再接再厲，說：“克萊德教授可是光明學院唯一一位大魔導師。”
林芙被他多提兩次，腦袋的疼痛就免疫了，只是心裏還空落落的。
她好像沒有什麽關於她導師的記憶，反而還覺得一個在學術界沒什麽名氣的年輕教授來帶她，也不知道他夠不夠格。
不過既然他是大魔導師，那確實夠格了，也的確厲害，但這和她有什麽關系嗎？她又沒有對他的記憶，於她而言，就是短暫地把她記在了大魔導師的名下，既然不屬於她，也沒有關於他的記憶，就沒什麽可惋惜的。
“哦。所以呢？”林芙神情淡淡，“你不會以為全天下的人都和你一樣，就算是死皮賴臉，也要和大魔導師沾上一點關系吧？”
愛德華感覺自己被內涵了，臉色變得鐵青。
“光明學院，學術至上。就算是大魔導師，空有一身能力，毫無學術成就和貢獻，在我面前，也是個廢物。”林芙用手背擋著唇，輕蔑一笑，“況且，又不是你成為了大魔導師的學生，你來我面前炫耀什麽？笑死。呵呵。”
林芙覺得他可笑之極，愛德華·卡佩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無聊幼稚。
她轉過身，對著管家伯伯使了個眼色，便乘上了另外一架馬車。
管家伯伯笑著對五皇子躬身，“看來皇子殿下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找我們小姐‘培養感情’呢。”
愛德華更生氣了，無論他做什麽，在這些人的眼裏，都是對林芙的追求。
可惡啊！
從愛德華那裏得知自己曾經短暫地在大魔導師名下當過學生，林芙長籲一口氣，她其實並沒有自己說的那樣平靜。
她摸著下巴思考，如果她要進光明神殿的話，不知道這個能不能寫到簡歷上，給她光鮮的履歷再添一筆。
最好這位克萊德教授以後有所成就，這樣她也能沾沾光。
當林芙回到光明學院的時候，她看到了煥然一新的校園，明明她好像才離開學院沒多久，回來的時候就發現學校大變樣了。
無論是理論派的學生還是應用派的學生，他們都放下了成見，相親相愛地湊在一起，不知道在討論些什麽。
要不是理論派學生眼底藏著兇光，應用派學生緊握魔杖，杖尖還凝著魔法光團，林芙差點就要信了。
林芙推開教研室的門，第一眼就看到師兄背對著自己，和往常一樣在調配亂七八糟的草藥，她放心了。
“埃爾師兄，我差點嚇死了，你知道嗎，我剛剛回來的時候看到……”林芙朝著師兄走去，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弱，原因無他，她看到了坐在師兄面前的金發青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和卡佩皇室的金發不同，青年的金發仿佛與璀璨的陽光同色，他的眼睛偏褐色，在陽光下更偏向金色和碧綠，薄唇呈淡粉色，氣質神聖而不敢侵犯，五官更是美得讓人窒息。
無論是誰，只要被他看一眼，都能在瞬間為他著迷，仿佛他便是神明的化身，他就是光明本身。
“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前直系師妹，林芙·諾德，魔法史專業在讀博士。”師兄咳嗽了一聲，他沒有意外地看到了林芙眼裏的驚艷，畢竟他一開始也是這樣。
“這位是安格爾……師弟。”師兄對著林芙擠了擠眼睛。
以林芙和師兄多年的默契，她立刻就反應過來了，這位應當就是“神跡”了。
林芙提起裙擺對他行禮。
安格爾點了點頭，算作回應。
“哎，讓讓，讓讓。”一個年輕的男聲從門口傳來，林芙擡起頭看去，原來是戰鬥系的紅發師弟。
林芙覺得他眼熟，又覺得他陌生。
紅發師弟抱著一箱子魔法用具和文具，直接走進教研室，故意挑釁般地翹起一邊的嘴角，小人得意的嘴臉要多可恨就有多可恨。
他來到了原先擺滿了書籍的桌子前——那是林芙的位置。
教研室有多個位置，林芙的位置采光最好，而且旁邊就是書架，想要取用什麽都很方便。
“安格爾，我幫你把東西放這裏。這些雜物是誰的？怎麽還不拿走？”紅發師弟在林芙面前揮了揮魔杖，直接把林芙放在桌面上的書丟出了窗外。
林芙甚至還沒來得及阻止，她便看到自己的書和資料全部被他一魔杖甩到了窗外的池塘裏。
書籍被完全打濕，漂浮在水面上，那些紙張資料從天空飄灑落下，一些落在草坪上，一些落在水裏，還有一些被風吹得更遠了。
“你怎麽敢！”林芙氣得呼吸都不順暢了，正要擼袖子，卻被師兄按住了肩膀。
師兄對著林芙搖搖頭，小聲哽咽著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師妹，師弟的導師是大魔導師，教研室也是克萊德教授說讓他在這裏學習的，你忍忍吧。你看我，不也忍了？從魔藥專業又調了回來，就為了在你不在這段時間，讓他學習上手更快。”
林芙萬萬沒想到以前站在自己身後的師兄竟然也叛變了，她心頭燒起了一陣怒火，瞪向坐在位置上漠然地看著一切發生的安格爾。
此時此刻的他確實有種神性，那種高高在上，漠然看著戰爭發生也不阻止的冷漠神性。
如果他是光明的化身，呵呵，她現在就是憤怒女神的化身！
林芙拿起師兄放在手邊的魔杖，對準了那個霸占自己位置，還在將她擺在桌面上的草紙丟到地上的紅發師弟。
她的引以為傲的理智從早上得知自己遺忘了什麽，到愛德華來挑釁，再到這一刻，已經瀕臨崩潰。
一切發生得太快，就連師兄都無法阻止林芙的動作。
巨大的魔法能量匯集在她的魔杖頂端，狂風將整個教研室的書籍資料卷起，就連師兄面前的魔法器皿也被吹得東倒西歪。教研室的魔法保護陣感知到危險，立刻啟動並且給教師辦公室傳去警報。
林芙的魔法親和力低下，但天賦極高，所以魔法非常不穩定，時強時弱，而在這個時候，她的魔法能量竟然已經遠遠超出了一位高級魔法師使用攻擊魔法的能量，教研室的魔法保護陣根本無法支撐她的能量，甚至連光明學院頭頂的天空都變暗了。
“林芙！”師兄焦急地大喊她的名字。
紅發師弟感知到危險，但他已經被這樣巨大的魔法能量嚇得連動都不敢動了，竟然連逃生的欲望都喪失了。
他死定了。
原先還一臉平靜的安格爾終於有了其他表情，他詫異地看著林芙，從她使用的魔法氣息裏感知到了什麽，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就在眾人都以為事情就要走至無可挽回的極端時，一個身影幾乎是瞬間移動到林芙的身邊。
熟悉的冷香從林芙的身後將她完全包裹，來人冰涼的掌心貼住了林芙握著魔杖的手，男人低沈沙啞的聲音在她的耳畔傳來。
“林芙·諾德。你要和他同歸於盡嗎？”這個聲音瞬間平息了林芙全部的怒火。
某個在海底的畫面從林芙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魔杖頂端的魔法能量立刻化為泡影消失。
林芙顫抖著自己的手，松開了魔杖。
她低頭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她什麽時候能夠使用這樣大的魔法能量了？沒有人比她本人更清楚，如果這一擊施放出去，恐怕遭殃地不止這棟樓，大半個光明學院都要夷為平地。
克萊德從她手裏抽出魔杖，還給她師兄。
紅發師弟兩股戰戰，他才發現自己的冷汗已經將頭發全部打濕，貼在了額前。
他無比確定，在剛剛那一刻，死神就站在他的身邊，並且把收割靈魂的鐮刀擱在了他的脖子上。
太、太恐怖了……
師兄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把魔杖收好，出去應付過來興師問罪的老師們。
克萊德看向一片狼藉的教研室，視線掃過嚇得不會說話的紅發師弟，看向終於從林芙身上收回視線的安格爾。
安格爾雖然沒有記憶和常識，但僅僅只有一片神魂的他也能察覺面前這個男人很危險，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只要他一把視線落在這個女生身上，男人就會死死地盯著他，好像他觸碰到了他的死穴。
可是他明明什麽也沒做，只是多看了她幾眼，這樣也不行？人類真奇怪。
紅發師弟一對上克萊德那雙冰冷，讓人心底生寒的雙眸，就下意識地將所有禍事推給別人。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我、我只是來幫安格爾搬東西。”紅發師弟哪裏知道傳說中親和力低下的魔法學徒竟然可以釋放這樣恐怖的魔法。
他不過是想要來報上次的仇，結果他差點連命都丟了。
林芙腦海裏閃過無數畫面，她遲鈍地回過神，看著滿地狼藉，然後仰頭看向始終沒有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克萊德教授。
那雙墨綠色的眼眸異常冷漠，仿佛沒有半點溫度。
“不信，您可以問問安格爾！”紅發師弟怕極了這個一手就能按熄高級魔法的大魔導師，連忙找無辜的安格爾作證。
安格爾可是神跡！他說的話，誰都得聽！
“嗯。是的。”安格爾看到他放在桌面上的各種魔法工具，雖然有些已經被剛剛的狂風卷到地上了，但他這話確實沒錯。
紅發師弟搶先告狀，後怕般拍著自己驚魂未定的小心臟，惡狠狠地說：“林芙·諾德竟然在學校對同門使用高級攻擊魔法！克萊德教授，您也看到了，要不是您，我這小命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被告狀的林芙一反常態地沒有說話，只是擡頭望著自己身旁的男人，歪著腦袋，仿佛在確認什麽。
克萊德的餘光一直在關註著她，自然也知道她在盯著自己，但是他並不慌，因為他確信自己的遺忘魔法除非是神明，否則誰也無法解開。
“林芙·諾德，我只不過是把你的書放到別的地方，你竟然想要我的命，你這個女人好狠毒啊！”紅發師弟大聲嚷嚷，好像唯恐外面趕來的老師不知道剛剛是林芙釋放的魔法。
他實在太聒噪，克萊德不得不管，於是低頭看向林芙，對上那雙蜜色的眼眸，語氣不自覺就放軟了，他問：“是他說的這樣嗎？”
紅發師弟：？
林芙反應過來，看了師弟一眼，低下頭，揉了揉眼睛，把自己的眼睛都給揉紅了。
她再次擡頭的時候，兩眼淚汪汪的，緊咬著下唇，倔強又委屈。
紅發師弟：？？
林芙伸出手，攥著克萊德的衣角，癟了癟嘴，說：“老師……”
這個稱呼一出來，克萊德的心就已經偏了。
“他把我的書和資料都丟到了水裏。您知道我為了搜集資料，沒日沒夜地在圖書館裏熬著，數以億計的書籍，我只篩選出來那麽幾本，還有那些手稿，全被他丟出去了。那些珍貴的研究資料，都是我一筆一劃，辛辛苦苦摘抄下來，準備寫進論文裏，為同領域的研究者提供一點微小的貢獻。
“我的努力，我的心血，就這樣被人毫不可惜地丟掉。”
林芙說到這裏，她是真的心疼她的書和資料，雖然珍貴的書籍和資料都被她放起來了，但這不代表別人就能隨便碰她的東西。
屬於她的東西，誰也不能碰。
既然碰了，就要付出代價。
林芙紅著眼睛，眼淚跟斷了線的珍珠一般落下。
克萊德食指微動，下意識伸手去接她的眼淚，又強行忍住了。
她說的，到此為止。他就該到此為止。他的心卻像是被一把巨大的錘子往下砸，砸得他心碎。
“我只不過是出去了一趟，回來竟然什麽都沒了。我的書沒了，我的位置不屬於我了，就連我的導師……”林芙擡起頭看了安格爾一眼，抽抽嗒嗒地低下頭，“我又有什麽資格配和安格爾這樣優秀的人一起，在老師的名下學習呢？”
克萊德的目光似乎要殺人般盯著安格爾。
突然被點名的安格爾不知道為何，手臂起了雞皮疙瘩。
林芙緊抿著唇，抽了抽鼻子，似乎想要努力忍住自己的眼淚。她松開了克萊德的衣角，蹲下身，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蹲在角落，一張張拾起自己的研究資料。
“根本沒有人會在乎我的努力和心血。我林芙·諾德在別人眼裏，只是一個沒有腦子，被憤怒沖昏頭腦的愚蠢女人。誰又會知道，一篇論文裏，融合了研究者多少個日夜的血淚呢？”
林芙撿著自己的資料，一路撿到了門口，剛剛在門口圍觀了許久，準備進來責罵林芙的那些老師們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紛紛蹲了下來，撿起地上的資料，遞給林芙。
“我們都是研究者，我明白你的，林芙同學。”
林芙握著院長的手，用力地搖了搖，“我就知道，您會明白我研究的意義。”
克萊德盯著她和院長相握的手，眼睛瞇了起來，危險的氣息讓門口的老師們打了個寒戰。
院長被學生赤誠之心感動了，他站起身，大手一揮，“林芙同學是為了維護她珍貴的研究資料，如果你們要找她的麻煩，就來找我的麻煩好了！”
然後帶著身後感動得一塌塗地的老師們離開了。
三言兩語就能夠擺平這些難搞的老師，師兄忍不住給師妹鼓掌，搬來了整個教研室最富貴豪華的椅子，雙手請她上座。
林芙將資料放到一旁，坐上沙發椅，雙腿交疊，擦了擦眼角的眼淚，跟剛剛那個淚眼婆娑委屈得不行的女人幾乎是兩個人。
她先看向那個紅發師弟，他看她一系列操作都看傻了。
林芙輕笑出聲，眼神冰冷，“怎麽這樣看著我？丟了我的東西，還不給我撿回來，是想要再試試剛剛的魔法攻擊嗎？我和你們戰鬥系不一樣，動了我的研究資料，我會和你拼命。懂？”
紅發師弟哪裏還不知道這整個教研室裏，就連那位大魔導師都只是她的背景板，他來挑釁，就是來送命！
他連滾帶爬地跑去外面幫林芙撿書了。
林芙又將視線落在安格爾身上。
安格爾發現她除了進門那一剎那之外，現在的他對她根本沒有吸引力，他甚至感覺到她對他的淡淡嫌棄。
“我去監督他。”安格爾雙手插在口袋裏，起身出去了。
師兄左看看林芙，右看看克萊德教授，秒懂，立刻跟著安格爾跑了。
清理了一系列閑雜人等，林芙終於看向了房內直勾勾地盯著她的人。
“老師，我被人欺負了，你都不幫我。”林芙望著克萊德，委屈巴巴的，像是在責怪他，又更像是在撒嬌。
現在的情況是，他以為她遺忘了，但是沒想到她剛剛使用的魔法能量借用了克萊德的魔法能量，沖破了他在她身上施的遺忘魔法。
所以，她可是完完全全的，記起了一切。
先前她選擇了逃避，但當她再次對上這雙墨綠色的眼眸，她發現，果然逃避還是不行，再來幾次，她都像是命中註定一般，喜歡上他。
信仰。
可以改變嗎？
克萊德註視著小姑娘那雙蜜色的眼眸，他根本無法忍受她的委屈和眼淚，就算她是裝出來的也好，就算是她在欺騙他也好。
他明知道前面是深淵，是萬劫不覆，但他依舊無法控制。
這一次，他連先下手為強都做不到了。
他早就該認命。
作為黑暗神的祂，已經掉進了人類的甜蜜陷阱裏。
而他，似乎也沒有那麽不情願，甚至甘之若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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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明大陸的人類，他們一出生，就要去光明神殿接受祝福，每當遇到什麽難事，就會對著光明神祈禱，希望神明能給予他們一些好運，無論是否有用，至少他們心裏都會有些安慰。
林芙幸運地出生在了光明大陸最強大的國家之一——佩利斯帝國，而且還是公爵的小女兒，她沒經歷過戰爭，也少見黑暗生物生吞人類的殘忍場面，她的愛好在別的貴族看來也很無趣，她只喜歡看書。
其他貴族去黑市：玩弄低賤的奴隸，看人類和獸類廝殺。
林芙去黑市：找禁.書，學習最新的魔法。
一個永遠活在光明裏的人，即便知道這個世界上存在黑暗，她也只會覺得黑暗離她很遙遠，殊不知她某日乘坐馬車路過的平民區，就藏著她最不願意看到的骯臟。
在某次宴會上，愛德華曾經指著林芙的鼻子罵她天真，罵她是個書呆子，就算她捂住耳朵不去聽，閉上眼睛不去看，並不代表那些她厭惡的事物就會消失。
事實證明，他是對的。
她讀書究竟是為了什麽，其中一個原因就是為了逃避別人強加於她身上的婚約。
公爵早有預料，所以才會早早替她安排好她的未來，嫁給五皇子，於家族而言，於她本人而言，都是最好的選擇。
這樣的她，就能永遠在他人的保護下，再也不會見到世界的黑暗。
林芙怔怔地看著對自己坦白信仰的克萊德，眼睛發熱，淚水不受控制地落下。
黑暗神從來不會優柔寡斷。
克萊德從光明神和艾萊婭的故事裏得到一個教訓，使他亂了心智的人，就該先下手為強。趁著他還不像光明神那般愚蠢，將他的心完全地交給這個人類，要麽得到她，要麽毀掉她。
他想過無數種林芙的反應，他以為她可能會破口大罵，也可能會害怕，更可能厭惡，但萬萬沒想到她會是這個反應，打得他猝不及防。
淚水滴落在她的手背上，林芙茫然地低下頭，好像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哭。
“林芙？”克萊德擡起手，想要觸碰她，卻又克制住了自己的動作，默默地收了回來。
林芙用手背擦掉自己的眼淚，努力地睜大自己的眼睛，她的理智終於回籠了。
她擡起頭，對上克萊德的眼神，林芙咬著自己的舌尖，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
確實，她承認她對克萊德教授有好感，但這樣的好感不代表她會放棄自己的一切，甚至賭上整個家族的命運，跟異教徒有關系。
比起愛情，還有更重要的東西需要她去守護。
好像在這短短的一瞬間，林芙突然就成熟了。
她站起身，朝著蘭蒂斯國的方向看去，那邊神跡的光芒還沒有散去，而且他們已經理蘭蒂斯國很近了。
林芙脫下鞋子和自己身上累贅的東西，好像要準備跳進海裏游過去。
克萊德攥緊了自己的拳頭，他早就已經料到林芙會不願意跟他離開，卻沒想到她竟然如此迫不及待，寧願自己游過去也不願意和他再繼續呆在一起。
他的心臟如同被細密的針紮穿了，鮮血橫流。
克萊德展開自己的掌心，裏面蓄著強大的魔法能量。他的計劃本來沒有林芙，是他被人類迷惑，暴露了自己，如今她的選擇已經昭然若揭，他也不必抱有其他幻想。
即便她不信仰光明神，不會被神跡影響，也並不代表她能夠接受他。
“老師。”林芙回過頭，看向克萊德，萬般言語湧上心頭，那雙蜜色的眼眸充斥著無數覆雜情感。
海風吹來，將她的長發吹起。
她在這一刻，做出了選擇。
“嗯。”克萊德因為她喚他的一句“老師”，心有不忍，決定一會下手痛快一些。
林芙靠近獸殼的邊緣，只要她再往後退一步，她就能跳進海裏。
但克萊德不會給她這個機會。
如果這輩子都無法和你第一次心動的人再見面，你會如何選擇，這輩子才不會後悔？
林芙攥著掌心，在克萊德距離自己只有幾步遠的時候，她沒有後退，而是快步沖上前。
克萊德一直在註意著她的距離，以為她要後退跳海，卻沒想到她反其道而行之，竟然直接送了上來。
但他並不害怕她會威脅他，蓄好魔法的掌心就在她的頭頂上方。
林芙一無所覺，此時那個大膽的想法已經完全占據了她的腦海，根本無法再思考其他。
她雙手繞過他的脖子，將他的身體往下壓，然後踮起腳尖，親吻他的唇。
和她想象中的一樣，他的頭發很柔軟，他的唇也很好親，可惜沒有下次了。
克萊德掌心裏的魔法如同被水澆熄的火苗，甚至冒出了絲絲黑氣，徹底消失在空氣中。
腦海中緊繃的那根弦，突然斷掉了。
他的喉結滑動了一下，小姑娘根本沒有任何經驗，只是讓她的唇貼著他的唇，但她的情感卻像是關上蓋子也在源源不斷地溢出一般，熱烈且無法抵擋。
這是一種能夠毀滅一切，也能夠讓一切重生的力量，他根本招架不住。
即便克萊德沒有使用讀心魔法，他也能感受到她的心跳有多麽劇烈，而她的心聲，因為一個吻，不受控制地全數湧入他的腦海。
“克萊德這樣信任我，才將他的信仰告訴我，我絕不能做背叛他的人。我要找回我的魔杖，給我自己釋放遺忘魔法，就算因為魔法親和力不足，可能會變成笨蛋也沒有關系。”
“我不能因為愛上了黑暗神的信徒，成為諾德家族第一個站上審判院的族人。我不能給家族蒙羞。”
“愛情固然重要，但家人才是我的信仰。”
“我愛你，但就到此為止了。”
林芙松開了環住克萊德脖子的手，決然地看了他一眼，然後迅速轉身，跳進了海裏。
濺起的水花讓克萊德清醒過來，他才發現自己的心跳聲也不輸她。
“林芙·諾德。”克萊德咬牙切齒地念著她的名字，這個亂了他的心的人類，竟然敢就這樣跑了？
他緊隨其後跳進了海裏，甚至忘記了自己會魔法。
親完就跑的林芙沒有發現自己身後墜著一個小尾巴，她跳海是逃避，也是做出了選擇，她不會跟克萊德走，但也不會背叛他。
這段還未開始就結束的愛情，就到此為止吧。
但沒想到她的腳腕突然一緊，然後整個人就被身後追來的人拉了回去。
林芙：？？？
克萊德環住她的腰，將她桎梏在自己的身邊，和她一起浮出水面，眼角發紅，死死地盯著她。
林芙緊張地抿著唇。
難道教授是怕她會告密，所以才追過來？
她連忙捂住自己的心口，真誠發誓：“我對著神明發誓，我絕不會把您的信仰告訴其他人。”
克萊德幽幽地問：“對著哪位神明？”
林芙越是緊急的時候，腦子轉得越快，對方信仰黑暗神，她當然要投其所好。
“我林芙·諾德對著黑暗神發誓，絕不會把克萊德的信仰告訴其他人！”
當她將這句話說出口後，一個光點便從她的身上飛了出來，晃晃悠悠地飄進了克萊德的身體裏。
這是屬於獻給神明的誓言，林芙只是一個人類，看不見這樣的光點。
“你的誓言，神聽到了。”克萊德低下頭顱，溫柔地親吻了她的眉心。
與其讓她使用不穩定的魔法，倒不如他來幫她實現。
遺忘魔法，開始生效。
林芙像是墜入了獵人的陷阱裏，她的身體拼命往下墜，靈魂卻想要往上飄。
心底深處有一個聲音在告訴她，林芙，這個人很危險，但是她卻無法記起這個人的名字和容顏。
她和那個看不清容顏的男人相處的畫面如同玻璃一般破碎，最後定格在他們月下共舞的場景。
他耐心又好脾氣地跟她說：慢慢來。
克萊德一點點抹除她的記憶，才發現原來他們的相處時間這樣短暫，但對於他來說，即便把作為神明漫長的一生全部加起來，都不及和她相處時的精彩有趣。
“林芙·諾德，你要記住，是你推開我的。我給過你選擇，但你沒有選我。正如你所說，我們到此為止。”
克萊德看著她那雙無神的蜜色眼眸，對著她一字一句地說，但相比於對她說，更像是對自己的警告。
他放過她了。
不要忘記他來到佩利斯帝國的真正目的。更何況，現在光明神也來了。與他在一起，她會很危險。倒不如讓她遺忘，對他們都好。克萊德抱著懷裏失去意識的小姑娘，擡頭望向神跡出現的蘭蒂斯國。
此時的蘭蒂斯國靜得幾乎頭發絲掉下來都能聽見。
朝著聖光跪拜的人類緩緩擡起頭來，失神地望著聖光之中的金發青年。
所有人都以為他們是來見證神跡，這個神跡可能是一件寶物，也或者是一個神明的指示，可是他們萬萬沒想到，聖光過後，從天而降一個被白色巨大翅膀包裹的金發青年。
他自稱安格爾，下來尋找光明神的神後，除此之外，他沒有任何記憶，甚至別人冒昧問起神後的樣子，他也只說，神後已經轉世，他也不知道神後的容貌。
光明神殿的侍者不敢猜測這位安格爾的身份，便把他當作降臨人間的光明天使。
可是，這位光明天使缺乏常識，空有一身魔法能量，卻不懂怎麽使用。光明侍者商量過後，一致決定，暫時由光明學院的學生來教導安格爾。
“我們這就回去了嗎？林芙師姐和克萊德教授還沒回來呢。”師弟有些擔心說去驅趕海妖，結果遲遲未返回的兩人，於是跑去找了長官。
長官將手裏的信遞給他，“諾德小姐身體不適，克萊德先生便先帶她提前回去了。”
這是他剛剛收到的信件，寄信人是克萊德。
坐在長官房間裏，正由愛德華接待的安格爾擡起頭，朝著長官的方向望去。
似乎對長官提到的人有些感興趣。
“等您回到佩利斯帝國就能見到他們了。”愛德華簡單地給安格爾介紹了林芙和克萊德，又不知道想到了什麽，他擡起頭看向光明侍者。
“克萊德教授是大魔導師，而林芙的魔法親和力低下，由他來教導林芙，似乎有些小才大用了。安格爾先生此時正需要一位名師指引……”愛德華的話還沒有說完，光明侍者就已經反應過來了。
是啊，整個皇城誰不知道林芙·諾德魔法親和力低下，雖說她是公爵千金，但是也用不著讓大魔導師來教她。
現在光明神最親近的光明天使降臨人間，他甚至可能擁有比大魔導師更強大的力量，只是缺乏老師教導。這麽一琢磨，不是巧了嗎？
光明侍者眼前一亮，開始交頭接耳起來，然後恭敬地對著安格爾表示，他們會請整個佩利斯帝國最好、最強大的老師來教導他魔法。
安格爾看著這些人類，沒有記憶的他只覺得一切都是這樣陌生，他無所謂誰來教他魔法，他只想找到他的神後，帶她回神域。
被帶回佩利斯帝國的林芙睡了整整兩天才醒過來。
“小姐，光明神保佑，您終於醒了！”她的貼身女傭雙手捂住心口，做了個祈禱的動作。
林芙按了按太陽穴，她發現自己缺失了一部分記憶，回憶自己昏迷之前，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努力回想，她的記憶好像到自己要去審判院見沃爾特老師就停止了。
“您的老師說，您在去蘭蒂斯國見證神跡時，因為被海妖的歌聲迷惑，所以缺失了一段記憶，現在頭疼想不起事情來都是正常的。”貼身女傭想起那位英俊的年輕教授，忍不住紅了臉。
最近兩天，整個莊園都在討論著那位年輕教授呢。他們聽說，那位克萊德教授竟是佩利斯帝國的第四位大魔導師。
林芙記得好像確實有這麽一回事，可是具體的記憶卻怎麽也想不起來，就像是大部分人想不起來自己小時候幹過什麽蠢事，被長輩提起來才隱約記起自己幹過，但具體畫面卻是一片空白。
“對了，小姐，之前一同前行見證神跡的隊伍回來了。聽說，這次的神跡竟然是一個人類，不知道他和光明神大人有什麽關系。”貼身女傭一邊幫林芙拉開窗簾，一邊跟林芙八卦。
林芙坐在床邊，晃悠著自己的腳丫，睡了太久，她感覺自己的身體都不像是自己的了。
“那他的魔法親和力一定很高。”能被神明偏愛的人類，一般都如此，就像光明聖女，成為了她整個童年的陰影。
林芙這麽說，女傭也知道這是小姐的痛點，安慰她道：“我們小姐也有優點啊，我們小姐可是光明學院最年輕的博士。就算他的魔法親和力再高，還不是要從光明學院的本科讀起。”
林芙皺起眉，“嗯？”
“差點忘了告訴您，‘神跡’回來後，就入學光明學院了。捷森院長讓您醒來之後，身體沒什麽問題，就趕緊回學校，據說是要進行什麽調整。”女傭替林芙挑好了裙子，站在床邊等她。
林芙穿著睡裙，光腳丫在房間裏走來走去，“我的魔杖呢？”
“喔，送您回來的時候，您的老師說，您的魔杖在幽冥海域不慎丟失。”女傭剛剛顧著跟小姐說八卦，差點忘了正事，“神跡隊伍回來後，把您放船上的行李也拿回來了，都是書籍，按照您以前的習慣，我們都沒動過。”
林芙癟了癟嘴，沒來由地感到生氣。
她總覺得這一趟旅行，她失去了很多東西，還有跟了她數年的魔杖。
可惡！
當林芙收拾好，準備出門的時候，她看到了停在自家莊園的馬車非常眼熟，但這並非她的專用馬車，而是皇室的馬車，以白色為底色，鑲嵌金邊花紋，底部附上數個守護魔法陣和魔法石，好像生怕裏面的人會出現什麽安全問題。
管家伯伯恭敬地對林芙欠了欠身，說：“小姐，五皇子已經等候您許久了。”
也就只有不會用魔法，又備受寵愛的愛德華會坐這樣的馬車了。
林芙瞇起眼睛，下意識去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鏡，結果發現自己連眼鏡都不見了，恍惚間想起好像在那堆還沒有收拾的行李裏。
“等我做什麽？”林芙感到莫名。
車門從裏面被推開，愛德華坐在馬車裏，等待著她，好像篤定她會上來。
林芙不想和他共乘馬車，正要喚管家伯伯，就見愛德華傾身上前，從裏面扶著門把手，將車門打得更開了。
愛德華挑了挑眉，笑著說：“看在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的份上，我來恭喜你，博士期間要換第三位導師了。”
什麽？林芙迷惑。
他見林芙還一臉搞不清楚狀況的樣子，好心提醒她，“克萊德教授將會成為安格爾先生的導師。”
林芙的腦袋在他提到“克萊德”這個名字的時候，突然刺痛，而她的心臟就像是被人挖空了一塊，陰冷的寒風能夠穿過她的心臟，將她完全凍結，變得不像她自己。
愛德華意外林芙竟然不為所動，繼續再接再厲，說：“克萊德教授可是光明學院唯一一位大魔導師。”
林芙被他多提兩次，腦袋的疼痛就免疫了，只是心裏還空落落的。
她好像沒有什麽關於她導師的記憶，反而還覺得一個在學術界沒什麽名氣的年輕教授來帶她，也不知道他夠不夠格。
不過既然他是大魔導師，那確實夠格了，也的確厲害，但這和她有什麽關系嗎？她又沒有對他的記憶，於她而言，就是短暫地把她記在了大魔導師的名下，既然不屬於她，也沒有關於他的記憶，就沒什麽可惋惜的。
“哦。所以呢？”林芙神情淡淡，“你不會以為全天下的人都和你一樣，就算是死皮賴臉，也要和大魔導師沾上一點關系吧？”
愛德華感覺自己被內涵了，臉色變得鐵青。
“光明學院，學術至上。就算是大魔導師，空有一身能力，毫無學術成就和貢獻，在我面前，也是個廢物。”林芙用手背擋著唇，輕蔑一笑，“況且，又不是你成為了大魔導師的學生，你來我面前炫耀什麽？笑死。呵呵。”
林芙覺得他可笑之極，愛德華·卡佩還是和小時候一樣，無聊幼稚。
她轉過身，對著管家伯伯使了個眼色，便乘上了另外一架馬車。
管家伯伯笑著對五皇子躬身，“看來皇子殿下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找我們小姐‘培養感情’呢。”
愛德華更生氣了，無論他做什麽，在這些人的眼裏，都是對林芙的追求。
可惡啊！
從愛德華那裏得知自己曾經短暫地在大魔導師名下當過學生，林芙長籲一口氣，她其實並沒有自己說的那樣平靜。
她摸著下巴思考，如果她要進光明神殿的話，不知道這個能不能寫到簡歷上，給她光鮮的履歷再添一筆。
最好這位克萊德教授以後有所成就，這樣她也能沾沾光。
當林芙回到光明學院的時候，她看到了煥然一新的校園，明明她好像才離開學院沒多久，回來的時候就發現學校大變樣了。
無論是理論派的學生還是應用派的學生，他們都放下了成見，相親相愛地湊在一起，不知道在討論些什麽。
要不是理論派學生眼底藏著兇光，應用派學生緊握魔杖，杖尖還凝著魔法光團，林芙差點就要信了。
林芙推開教研室的門，第一眼就看到師兄背對著自己，和往常一樣在調配亂七八糟的草藥，她放心了。
“埃爾師兄，我差點嚇死了，你知道嗎，我剛剛回來的時候看到……”林芙朝著師兄走去，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弱，原因無他，她看到了坐在師兄面前的金發青年，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和卡佩皇室的金發不同，青年的金發仿佛與璀璨的陽光同色，他的眼睛偏褐色，在陽光下更偏向金色和碧綠，薄唇呈淡粉色，氣質神聖而不敢侵犯，五官更是美得讓人窒息。
無論是誰，只要被他看一眼，都能在瞬間為他著迷，仿佛他便是神明的化身，他就是光明本身。
“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前直系師妹，林芙·諾德，魔法史專業在讀博士。”師兄咳嗽了一聲，他沒有意外地看到了林芙眼裏的驚艷，畢竟他一開始也是這樣。
“這位是安格爾……師弟。”師兄對著林芙擠了擠眼睛。
以林芙和師兄多年的默契，她立刻就反應過來了，這位應當就是“神跡”了。
林芙提起裙擺對他行禮。
安格爾點了點頭，算作回應。
“哎，讓讓，讓讓。”一個年輕的男聲從門口傳來，林芙擡起頭看去，原來是戰鬥系的紅發師弟。
林芙覺得他眼熟，又覺得他陌生。
紅發師弟抱著一箱子魔法用具和文具，直接走進教研室，故意挑釁般地翹起一邊的嘴角，小人得意的嘴臉要多可恨就有多可恨。
他來到了原先擺滿了書籍的桌子前——那是林芙的位置。
教研室有多個位置，林芙的位置采光最好，而且旁邊就是書架，想要取用什麽都很方便。
“安格爾，我幫你把東西放這裏。這些雜物是誰的？怎麽還不拿走？”紅發師弟在林芙面前揮了揮魔杖，直接把林芙放在桌面上的書丟出了窗外。
林芙甚至還沒來得及阻止，她便看到自己的書和資料全部被他一魔杖甩到了窗外的池塘裏。
書籍被完全打濕，漂浮在水面上，那些紙張資料從天空飄灑落下，一些落在草坪上，一些落在水裏，還有一些被風吹得更遠了。
“你怎麽敢！”林芙氣得呼吸都不順暢了，正要擼袖子，卻被師兄按住了肩膀。
師兄對著林芙搖搖頭，小聲哽咽著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師妹，師弟的導師是大魔導師，教研室也是克萊德教授說讓他在這裏學習的，你忍忍吧。你看我，不也忍了？從魔藥專業又調了回來，就為了在你不在這段時間，讓他學習上手更快。”
林芙萬萬沒想到以前站在自己身後的師兄竟然也叛變了，她心頭燒起了一陣怒火，瞪向坐在位置上漠然地看著一切發生的安格爾。
此時此刻的他確實有種神性，那種高高在上，漠然看著戰爭發生也不阻止的冷漠神性。
如果他是光明的化身，呵呵，她現在就是憤怒女神的化身！
林芙拿起師兄放在手邊的魔杖，對準了那個霸占自己位置，還在將她擺在桌面上的草紙丟到地上的紅發師弟。
她的引以為傲的理智從早上得知自己遺忘了什麽，到愛德華來挑釁，再到這一刻，已經瀕臨崩潰。
一切發生得太快，就連師兄都無法阻止林芙的動作。
巨大的魔法能量匯集在她的魔杖頂端，狂風將整個教研室的書籍資料卷起，就連師兄面前的魔法器皿也被吹得東倒西歪。教研室的魔法保護陣感知到危險，立刻啟動並且給教師辦公室傳去警報。
林芙的魔法親和力低下，但天賦極高，所以魔法非常不穩定，時強時弱，而在這個時候，她的魔法能量竟然已經遠遠超出了一位高級魔法師使用攻擊魔法的能量，教研室的魔法保護陣根本無法支撐她的能量，甚至連光明學院頭頂的天空都變暗了。
“林芙！”師兄焦急地大喊她的名字。
紅發師弟感知到危險，但他已經被這樣巨大的魔法能量嚇得連動都不敢動了，竟然連逃生的欲望都喪失了。
他死定了。
原先還一臉平靜的安格爾終於有了其他表情，他詫異地看著林芙，從她使用的魔法氣息裏感知到了什麽，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就在眾人都以為事情就要走至無可挽回的極端時，一個身影幾乎是瞬間移動到林芙的身邊。
熟悉的冷香從林芙的身後將她完全包裹，來人冰涼的掌心貼住了林芙握著魔杖的手，男人低沈沙啞的聲音在她的耳畔傳來。
“林芙·諾德。你要和他同歸於盡嗎？”這個聲音瞬間平息了林芙全部的怒火。
某個在海底的畫面從林芙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魔杖頂端的魔法能量立刻化為泡影消失。
林芙顫抖著自己的手，松開了魔杖。
她低頭怔怔地看著自己的手，她什麽時候能夠使用這樣大的魔法能量了？沒有人比她本人更清楚，如果這一擊施放出去，恐怕遭殃地不止這棟樓，大半個光明學院都要夷為平地。
克萊德從她手裏抽出魔杖，還給她師兄。
紅發師弟兩股戰戰，他才發現自己的冷汗已經將頭發全部打濕，貼在了額前。
他無比確定，在剛剛那一刻，死神就站在他的身邊，並且把收割靈魂的鐮刀擱在了他的脖子上。
太、太恐怖了……
師兄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把魔杖收好，出去應付過來興師問罪的老師們。
克萊德看向一片狼藉的教研室，視線掃過嚇得不會說話的紅發師弟，看向終於從林芙身上收回視線的安格爾。
安格爾雖然沒有記憶和常識，但僅僅只有一片神魂的他也能察覺面前這個男人很危險，而且不知道為什麽，只要他一把視線落在這個女生身上，男人就會死死地盯著他，好像他觸碰到了他的死穴。
可是他明明什麽也沒做，只是多看了她幾眼，這樣也不行？人類真奇怪。
紅發師弟一對上克萊德那雙冰冷，讓人心底生寒的雙眸，就下意識地將所有禍事推給別人。
趨利避害，是人的本能。
“我、我只是來幫安格爾搬東西。”紅發師弟哪裏知道傳說中親和力低下的魔法學徒竟然可以釋放這樣恐怖的魔法。
他不過是想要來報上次的仇，結果他差點連命都丟了。
林芙腦海裏閃過無數畫面，她遲鈍地回過神，看著滿地狼藉，然後仰頭看向始終沒有把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的克萊德教授。
那雙墨綠色的眼眸異常冷漠，仿佛沒有半點溫度。
“不信，您可以問問安格爾！”紅發師弟怕極了這個一手就能按熄高級魔法的大魔導師，連忙找無辜的安格爾作證。
安格爾可是神跡！他說的話，誰都得聽！
“嗯。是的。”安格爾看到他放在桌面上的各種魔法工具，雖然有些已經被剛剛的狂風卷到地上了，但他這話確實沒錯。
紅發師弟搶先告狀，後怕般拍著自己驚魂未定的小心臟，惡狠狠地說：“林芙·諾德竟然在學校對同門使用高級攻擊魔法！克萊德教授，您也看到了，要不是您，我這小命就要交代在這裏了。”
被告狀的林芙一反常態地沒有說話，只是擡頭望著自己身旁的男人，歪著腦袋，仿佛在確認什麽。
克萊德的餘光一直在關註著她，自然也知道她在盯著自己，但是他並不慌，因為他確信自己的遺忘魔法除非是神明，否則誰也無法解開。
“林芙·諾德，我只不過是把你的書放到別的地方，你竟然想要我的命，你這個女人好狠毒啊！”紅發師弟大聲嚷嚷，好像唯恐外面趕來的老師不知道剛剛是林芙釋放的魔法。
他實在太聒噪，克萊德不得不管，於是低頭看向林芙，對上那雙蜜色的眼眸，語氣不自覺就放軟了，他問：“是他說的這樣嗎？”
紅發師弟：？
林芙反應過來，看了師弟一眼，低下頭，揉了揉眼睛，把自己的眼睛都給揉紅了。
她再次擡頭的時候，兩眼淚汪汪的，緊咬著下唇，倔強又委屈。
紅發師弟：？？
林芙伸出手，攥著克萊德的衣角，癟了癟嘴，說：“老師……”
這個稱呼一出來，克萊德的心就已經偏了。
“他把我的書和資料都丟到了水裏。您知道我為了搜集資料，沒日沒夜地在圖書館裏熬著，數以億計的書籍，我只篩選出來那麽幾本，還有那些手稿，全被他丟出去了。那些珍貴的研究資料，都是我一筆一劃，辛辛苦苦摘抄下來，準備寫進論文裏，為同領域的研究者提供一點微小的貢獻。
“我的努力，我的心血，就這樣被人毫不可惜地丟掉。”
林芙說到這裏，她是真的心疼她的書和資料，雖然珍貴的書籍和資料都被她放起來了，但這不代表別人就能隨便碰她的東西。
屬於她的東西，誰也不能碰。
既然碰了，就要付出代價。
林芙紅著眼睛，眼淚跟斷了線的珍珠一般落下。
克萊德食指微動，下意識伸手去接她的眼淚，又強行忍住了。
她說的，到此為止。他就該到此為止。他的心卻像是被一把巨大的錘子往下砸，砸得他心碎。
“我只不過是出去了一趟，回來竟然什麽都沒了。我的書沒了，我的位置不屬於我了，就連我的導師……”林芙擡起頭看了安格爾一眼，抽抽嗒嗒地低下頭，“我又有什麽資格配和安格爾這樣優秀的人一起，在老師的名下學習呢？”
克萊德的目光似乎要殺人般盯著安格爾。
突然被點名的安格爾不知道為何，手臂起了雞皮疙瘩。
林芙緊抿著唇，抽了抽鼻子，似乎想要努力忍住自己的眼淚。她松開了克萊德的衣角，蹲下身，將自己縮成小小的一團，蹲在角落，一張張拾起自己的研究資料。
“根本沒有人會在乎我的努力和心血。我林芙·諾德在別人眼裏，只是一個沒有腦子，被憤怒沖昏頭腦的愚蠢女人。誰又會知道，一篇論文裏，融合了研究者多少個日夜的血淚呢？”
林芙撿著自己的資料，一路撿到了門口，剛剛在門口圍觀了許久，準備進來責罵林芙的那些老師們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紛紛蹲了下來，撿起地上的資料，遞給林芙。
“我們都是研究者，我明白你的，林芙同學。”
林芙握著院長的手，用力地搖了搖，“我就知道，您會明白我研究的意義。”
克萊德盯著她和院長相握的手，眼睛瞇了起來，危險的氣息讓門口的老師們打了個寒戰。
院長被學生赤誠之心感動了，他站起身，大手一揮，“林芙同學是為了維護她珍貴的研究資料，如果你們要找她的麻煩，就來找我的麻煩好了！”
然後帶著身後感動得一塌塗地的老師們離開了。
三言兩語就能夠擺平這些難搞的老師，師兄忍不住給師妹鼓掌，搬來了整個教研室最富貴豪華的椅子，雙手請她上座。
林芙將資料放到一旁，坐上沙發椅，雙腿交疊，擦了擦眼角的眼淚，跟剛剛那個淚眼婆娑委屈得不行的女人幾乎是兩個人。
她先看向那個紅發師弟，他看她一系列操作都看傻了。
林芙輕笑出聲，眼神冰冷，“怎麽這樣看著我？丟了我的東西，還不給我撿回來，是想要再試試剛剛的魔法攻擊嗎？我和你們戰鬥系不一樣，動了我的研究資料，我會和你拼命。懂？”
紅發師弟哪裏還不知道這整個教研室裏，就連那位大魔導師都只是她的背景板，他來挑釁，就是來送命！
他連滾帶爬地跑去外面幫林芙撿書了。
林芙又將視線落在安格爾身上。
安格爾發現她除了進門那一剎那之外，現在的他對她根本沒有吸引力，他甚至感覺到她對他的淡淡嫌棄。
“我去監督他。”安格爾雙手插在口袋裏，起身出去了。
師兄左看看林芙，右看看克萊德教授，秒懂，立刻跟著安格爾跑了。
清理了一系列閑雜人等，林芙終於看向了房內直勾勾地盯著她的人。
“老師，我被人欺負了，你都不幫我。”林芙望著克萊德，委屈巴巴的，像是在責怪他，又更像是在撒嬌。
現在的情況是，他以為她遺忘了，但是沒想到她剛剛使用的魔法能量借用了克萊德的魔法能量，沖破了他在她身上施的遺忘魔法。
所以，她可是完完全全的，記起了一切。
先前她選擇了逃避，但當她再次對上這雙墨綠色的眼眸，她發現，果然逃避還是不行，再來幾次，她都像是命中註定一般，喜歡上他。
信仰。
可以改變嗎？
克萊德註視著小姑娘那雙蜜色的眼眸，他根本無法忍受她的委屈和眼淚，就算她是裝出來的也好，就算是她在欺騙他也好。
他明知道前面是深淵，是萬劫不覆，但他依舊無法控制。
這一次，他連先下手為強都做不到了。
他早就該認命。
作為黑暗神的祂，已經掉進了人類的甜蜜陷阱裏。
而他，似乎也沒有那麽不情願，甚至甘之若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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